? 王 灿
位于南阳盆地“东大岗”脚下的故乡,丘荒岭秃,半沙半石的岗坡多用来栽种红薯,少许洼地种植着小麦、高粱、苞谷、绿豆等庄稼。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填饱肚子穿暖衣服是庄户人家最大的奢望。在农家的粗茶淡饭中,馍是主角。
庄户人家把馒头叫馍。馍分杂面馍和细面馍,也叫黑馍和白馍。黑馍,是用高粱面或者红薯面做成的,俗称“窝窝头”“黑桃A”,乌黑发亮又黏牙,口感不大好。只盼吃饱,不问孬好。有时红薯干遭雨淋霉变也舍不得扔掉,仍要磨成面,蒸成馍。吃这种黑馍,一嚼就想呕。农家人的吃法是,不细嚼,更不品味,用舌头扁一扁,囫囵半片咽进肚里。舌头有味觉,肚子没有,骗不了舌头,起码可以哄一哄肚皮。
记忆中,手工蒸制白馍流程繁多,颇费工夫。发面时,一般头天晚上把渣头(酵子)放入碗中,倒入温水浸泡个把小时后,把水倒掉一部分,搅匀放入盆中,加温水,掺面,搅糊,揉成面团,盖上锅盖儿发酵。翌日面开后,和面,醒面,反复揉搓。接着剁馍个儿,定型,装锅,让馍再“长”一会儿,直到按压时有弹性,馍面光滑,开蒸。栎梢、树疙瘩、农作物秸秆等柴火旺烧15分钟左右,待“圆汽”后转为文火蒸约10分钟,停火后焐5分钟,起锅,掀馍。一笼热气腾腾、飘溢着香甜味的暄腾白馍就登场了。
“一季红薯半年粮,白馍留着节日尝”。往昔,由于小麦产量低,一年到头农家人几乎都是吃黑馍,只有麦季、过事(婚丧嫁娶)和逢年过节时才舍得吃几顿白馍。平时若想吃上白面馍,就只能指望亲戚“帮忙”了。
亲戚,尤其是至亲,像姥爷、姥姥等人一来,母亲都会破例和块白面,蒸锅白面馍或者炕个小油馍,搭配上平时少见的猪肉炖粉条、香椿炒鸡蛋什么的,实在是件幸福的事。
有一年,很长时间没有亲戚造访,我们一直没机会吃到白馍。春去秋来的那一天,喜从天降,背着一兜儿“墨褐梨”(野山楂)的姥爷居然来了。我们姐弟几个欢呼雀跃一拥而上,吃着酸甜的“墨褐梨”围着姥爷转悠。喜得满脸开花的母亲一边和白面准备炕油馍,一边嘘寒问暖。姥爷搂着妹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脑瓜儿,慈爱地问:“想姥爷吗?”“想!”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为啥想呢?”姥爷笑得合不拢嘴,逗我说。“姥爷一来,就能吃上白面小油馍啦!”姥爷脸一红,抿嘴儿苦笑道:“那,以后姥爷常来,行吗?”“中!”姊妹们异口同声地叫道。一旁,母亲笑了,笑得泪光闪闪……
“农忙吃馒头,农闲喝稀溜”。先前生活困苦,粮食短缺,庄户人家一日三餐不能保证顿顿有黑馍吃,更甭说白馍了。没馍的时候,只能靠喝汤充饥顶饱。那时,大多数人家每天都要做一顿面条,丰裕一点的吃捞面条,紧巴一点的就喝汤面条。面条是红薯面或者绿豆面擀制的,从来不掺一丁点儿白面。
颇为逗趣的是,在那城乡差距明显的年月,白馍、黑馍亦成为激励农家子弟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最直白选项之一。“高考像座山,翻过去,吃白馍;翻不过去,吃窝窝”。不少和我一样连黑馍都吃不饱的寒门学子怀揣着要吃上白面馒头的朴素愿望,攥着一股子拼劲,书山登攀,学海奋楫,跃过龙门,圆了“白馍梦”。
“素年锦时指间落,蓦然回首韶华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今“这院到那院,吃的一块面”,庄户人家吃的都是清一色的香甜白面馒头。过节或者宴客时,仅在副食上着意改善,若谁家吃顿黑馍则戏称为稀罕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饥馑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那年月一桩桩、一件件的白馍往事仍鲜活在记忆里,像一壶陈年佳酿,越品越有滋味。